第12章
开元年间，长安除了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，还是全世界最诗意的城市。夕阳西下，恢弘壮丽的建筑与彩霞相连，明月初升，光华四溢的诗歌在坊间盛传。人们摇头晃脑，登楼吟诗赋，闲来弄丝竹。当时与长安来往的国家有一百多个，各种文化汇聚在一起，形成了百花齐放的繁荣局面。空气中弥漫着多元和杂交的味道，由此培养出不少才华横溢的文艺青年。他们恃才放恣，崇尚自由浪漫主义，以爱情为食，用诗歌下酒。大家吃饱了没事干，最热衷的事情就是身穿华服、头戴鲜花，一身香喷喷地到青楼开一间贵宾包房，然后拥着各自的红颜知己，在呼之欲出的豪乳和云鬟高耸的青丝之间寻找创作灵感。
楚匠花在长安出生的时候，这些景象还未出现。那时大唐还处于先天之前，神龙之初，当官的都奉行关中本位政策，除了忠于职守，给人的印象就是严肃刻板，不苟言笑。城里的老百姓也安分守己，大家一脸正气，迈着四方步走路。等他慢慢长大，先天换号开元，长安就逐渐变得光怪陆离起来，以至于自己也终于变得光怪陆离。
如前所述，楚匠花长相奇特。他脑门天生就比常人大两倍，圆鼓鼓的像顶着一个大寿桃——假如下巴粘上白胡子，完全就是一副神仙老寿星的模样。这副长相为他后来开创的商业帝国奠定了一个好头，因为这只大脑袋不但运转良好，为他做生意提供智慧，而且总是让人印象深刻。假如你是聪明的生意人，就会立即想到，这大脑门后来成为了他的品牌LOGO，谁见到谁认，想不发财都难。有了钱，处于青春期的楚匠花心就不再安稳。某天夜晚，在无意看过一本带有春宫插画的小人书后，他突然像猫闻到鱼腥一样冲动起来，开始无限渴望起女人的肉体来。好在女人肉体这种东西，过来人都知道，跟集市上彪衣长卖的老母猪肉没多大区别，只要你出得起价钱，满大街都是。所以楚匠花很容易便获得了满足，一年之内，平康坊著名的红灯区像金钱巷啊、银线巷啊，那些有点姿色的姑娘被他猎获了个遍。而且越玩花样越多，到后来的寻欢场面荒淫到你无法想象。当然，为之花出去的银子也不少，连起来能绕长安三圈。但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，等到再也不会为性而饥渴、看到白花花的身体不再冲动，他边开始渴望起爱情。
换言之，后来的楚匠花想找一个真正的伴侣好好谈一场恋爱，并藉此寻求未来人生的精神支柱和内在动力，否则无异于堕落。相爱后，他不仅要与对方形成精神上的互动，灵魂上的慰藉，还要为她付出一切。当世俗泛滥，物欲横流，他们之间却不为所动，心有灵犀，扺掌交融，默默支撑起彼此的信念。这听上去很神圣。男人都这样，只有在历经肉体的欢愉、物质的满足并倍感空虚后，才会想起好好爱一个人，古今无不同。
可是爱情在哪里？灯红酒绿下，那些眼神迷离、含羞嗔怪的女子也曾让人怦然心动；那些主动蜷拥在你怀里、像猫一样听话的姑娘也曾让人迷恋。但这些都是假象，只有久经欢场的老手才知道，什么含情脉脉的眼神、欲迎还拒的娇羞，都不过是职业的把戏。等到楚匠花发现，那位看到他就脸红低头的纯情姑娘，在面对另一位长得像头野猪的客户，仍然脸红低头装纯情时，终于痛苦地领悟到：长安虽然充满诗意，却没有他要的爱情。
此时的楚匠花生意如日中天，炒地皮、贩海盐、进出口和放高利贷都让他赚到花不完的钱，并有持续增长的趋势。但他心里却像长了草。他始终找不到一个自己真正想爱的女人，一腔爱情无处施展——那滋味像少女怀春一样煎熬。有时候上流社会也会不定期举办一些交友派对，华丽的殿堂内铺满了珍馐佳肴，来自龟兹国的乐班弹奏着琵琶，大家端着斟满美酒的琥珀杯互相寒暄，穿着时尚貂鼠裘的贵妇们争艳斗丽。但楚匠花不喜欢这些，这里的女人有一种高贵而做作的淫荡气息，他无法爱上。不过倒是有一个女子曾让他眼前一亮，这位女郎是个天才加万人迷，人绝美而不自骄，风情万种又不失矜持。这位女郎姓雁，叫雁秋容，是长安城有名的单身贵族。但这是一位完美的女人，什么都会，什么都有，什么都懂，所以他也无法爱上。
后来楚匠花去了扬州。在大唐朝，流行“扬一益二”，意思是扬州第一成都第二，不去一次扬州等于不知道什么叫花花世界。扬州出美女，而且温柔多情，她们看到中意的男子会像春藤一样牢牢缠住，然后在你的耳畔轻轻吹气。这些女孩用情专一，一旦有了情郎，从此不再搭理别的男人。所以扬州盛产爱情。楚匠花来到扬州后看到，这里的人们衣着时尚华丽，个个像明星。娱乐业远比长安发达，到处可以欣赏到最精彩的歌舞表演。扬州还是一座水城，城里水道纵横、帆樯林立，火红色的小花热烈地开放在白墙上。到了晚上，月光融融，又大又圆，仿佛伸手就能够得到；水面上灯火阑珊，五颜六色、衣着性感的女郎们坐在船头上吹拉弹唱到凌晨，有些女子会脱下绣鞋，用一对雪白的玉足轻轻撩动水波。这种景象，长安城不曾见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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